我因受寒得了一點感冒,母親聽說之后如臨大敵,深夜還撥通我的手機(jī)焦急詢問。母親聽我一切如常,才放心睡去。
與母親通好電話,我的心里被一種莫名的感覺占據(jù)著,久久不能入睡。干脆披衣起來,又一次將史鐵生從書架上請到我的面前,又一次隨著他沉靜卻舒緩的筆調(diào)去體悟母親與生命的本質(zhì)。
《我與地壇》。這本書已讀過多遍,不知為何,今夜還想再次隨著他的文字,隨著他兩條深深的輪椅車轍去追問何謂“命運”、“生存”以及“母親”。
史鐵生的人生,是受盡磨難的人生,正因為他數(shù)十年經(jīng)歷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磨難,他的文字以及思想,較之其他作家的文字更能走進(jìn)人的內(nèi)心。
“就命運而言,休論公道。”這九個字放在史鐵生身上,是那樣令人心酸地契合。17歲中學(xué)未畢業(yè)就插隊去了陜西一個極偏僻的小山村,一次在山溝里放牛突遇大雨,遍身被淋透后開始發(fā)高燒,后來雙腿不能走路,運回北京后被診斷為“多發(fā)性硬化癥”致使雙腿永久高位癱瘓。20歲便開始了他輪椅上的人生。這還不是全部,病癥的后遺癥導(dǎo)致眼睛復(fù)視,脊髓功能的損害導(dǎo)致小便反流使腎功能受到嚴(yán)重?fù)p害,泌尿系統(tǒng)感染導(dǎo)致敗血癥。
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經(jīng)過及時治療,眼睛得到恢復(fù)。
史鐵生與各種痛苦的病痛周旋30多年。十多年前腎病加重,必須頻繁地做腎透析才能維持生命,每個星期就需透析5次。只有中間不做透析的兩天的上午可以做一點事。即使這樣,他也沒有停止寫作。
這期間的痛苦不親身經(jīng)歷的人無法體會,但史鐵生仍然淡淡地笑對生活。有人可能會說他“堅強(qiáng),有鋼鐵一般的意志”,可是,如果通讀他的文字,會發(fā)現(xiàn),真正讓他直面身心的苦痛,讓他將荊棘開成花朵的,是對母親的那一份承諾:“和妹妹在一起,好好活……”。
在最生龍活虎最狂妄的20歲青春年華里,突然沒了雙腿成了一個找不到工作,找不到去路,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的“廢人”,這幾乎挑戰(zhàn)了一個人的最高理智極限。史鐵生也是。
他的脾氣變得陰郁無比且暴怒無常,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,他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,任憑雙手鮮血淋漓。這時候母親就會悄悄躲出去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聽著動靜,等恢復(fù)安靜后,她悄悄地進(jìn)來,眼睛紅紅地看著他。有時他又像發(fā)了瘋似的離開家,到附近荒廢的古園地壇去。母親理解孩子,知道不該阻止他出去走走,但又怕孩子在那荒僻的大園子里做傻事。他在地壇待太久了,母親就會悄悄地去找他,找他又不想讓他發(fā)覺,看見他好好地在那里她就悄悄轉(zhuǎn)身回去,有時他呆的地方不太好找,視力不好的母親,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。
為了避免戳到孩子痛外,母親連說話都小心翼翼,極力避免“跑”、“跳”、“踩”這些字眼。
他有時會突然狂暴地捶擊自己,喊著:“我活著還有什么勁!”母親撲過去抓住他的手,“咱娘兒倆在一塊兒,好好活,好好活……”,事實上,這個時候母親的肝病已相當(dāng)嚴(yán)重,常疼得整宿整宿睡不了覺,可她將兒子瞞得緊緊的。
那年北海的菊花開了,母親用央求的口氣說和他一起去看看菊花,他居然很難得地答應(yīng)了。母親高興得一會兒坐下,一會兒站起來,然后就出去做準(zhǔn)備去了。他怎么會想到,母親這一出去就再也沒回家。突然大口吐血的母親被送進(jìn)醫(yī)院,昏迷前她留戀的不是自己僅僅49歲的人生,而是掛心自己的孩子:“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未成年的女兒……”。
每一個閱讀這些文字的讀者,無不泫然。這些蒼涼的文字,流淌自作者的心深處,沒有經(jīng)歷過真正痛楚的人,寫不出如此凝重的文字。這些方塊文字組合成的句子有了一種鮮活的生命,汩汩淌著令人四顧茫然的淚。
母親猝然離去之后,仿佛一記悶棍將史鐵生敲醒——在他被命運擊昏了頭的時候,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人,其實孩子的不幸在母親那里總是要加倍的,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,母親情愿截癱的是自己而不是20歲的兒子,可這事無法代替。看到孩子沉陷于無助的深淵,她要找到一個讓孩子活下去的路,可是她找來找去也找不到,這種無助注定她是活得最辛苦的母親——積郁于肝,才讓她四十來歲便被肝病奪去生命。
被敲醒之后的史鐵生,在又一個秋天里,由妹妹推去北海看菊花,淡雅高潔的菊花在秋風(fēng)里開得潑潑灑灑,而他在人生的蕭瑟秋風(fēng)里為什么不能將生命之花也開得潑潑灑灑呢?他懂得了母親臨走前未說完的那半句話:他與妹妹倆人在一塊兒,要好好兒活……
他有一次他與一個作家朋友聊天,問朋友他寫作的最初動機(jī)是什么?作家朋友說“為了我的母親。為了讓她驕傲!”也許有人會說這位朋友的寫作動機(jī)太低俗了吧,似乎與神圣的寫作沾不上邊兒,但朋友坦率地說,我那時就是想寫出好文章來在報刊上發(fā)表,然后讓母親看著我的名字和文章印成鉛字兒,讓別人羨慕我的母親。
這種坦率深深深打動了史鐵生。然而,當(dāng)史鐵生的頭一篇作品發(fā)表的時候,當(dāng)他的頭一篇作品獲獎的時候,他多么希望他的母親還活著,看到兒子用紙筆在報刊上碰撞開了一條小路,至少她不用再為兒子擔(dān)心,欣慰他找到自己生存下去的道路和希望。他坐在安靜的樹林里,閉上眼睛想,上帝為什么要早早地召回母親呢?也許是因為上帝看她心里太苦了,要受不住了,就召她回去了。
母親艱難的命運,堅忍的意志和毫不張揚的愛,無論時光如何流轉(zhuǎn),都會隨著她孩子的文字,在無數(shù)讀者心里愈加鮮明深刻。想來,這也是她稍感寬慰的。
忽然想起已故詩人海子的母親說過的話,海子母親說:“海子上大學(xué),參加工作,每次回來又回去,我每次送他都哭。”可是這位瘦弱、蒼老的母親何曾想到,兒子去了之后,再也不回來了。
真該捉住海子,指著他的鼻子問問他:“你追求你高蹈的心靈,你喂馬劈柴周游世界,你面朝大海你春暖花開,誰都管不著,你也誰都可以不管,但你唯一不能不管的就是你的母親!”
對,為了母親——想起三毛說她都三十多歲了,她單獨上街的時候,她媽媽還一定會在后面追出門來,一再叮囑:“綠燈才可以過街,紅燈要停步,不要忘了,很危險的呀!”三毛會很煩地沖她媽媽嚷:“煩不煩哪,我又不是小孩子了!”可是當(dāng)她真的在一盞紅燈前停住的時候,想起媽媽的話,眼淚卻止不住流下來,心里說:“媽媽,我會聽你的話,你看,我停步了。”
可是三毛,你如何忍下心讓如此愛你的媽媽,讓她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?
如果我們真的愛自己的親人和愛人,我們就要好好的生活,好好的工作,好好的學(xué)習(xí),讓他們放心,讓他們欣慰。
如果,有人說找不到生活的意義,那好,就把“為了母親“當(dāng)作你生活的意義吧——為了母親,站直了,別趴下,活出個樣兒來!讓深愛你的母親放心,讓她為她的兒女驕傲、自豪!這就是我們振作起來、努力起來的全部意義!
作者簡介:納蘭澤蕓,籍貫安徽池州,現(xiàn)居上海。原名錢根霞。業(yè)余文學(xué)愛好者。